44 方圆之外(2 / 2)
了爬山虎,小菜园里逢秋缀满果实。水井开在后院柳树的荫凉里,后门靠墙放着铁锹、犁之类的农具,旁边竹架上晒着用细麻绳捆起来的猪肘。
霍临在院门口下马,闻到米粥的甜香与柴火呛鼻的烟味,胸中酸涩,直直跪了下来。
十八年前。
腊月隆冬,大雪纷飞。
小皇子是被冻醒的。木炭不够,只能烧到半夜,盼人睡熟就不知冷热,好撑过这个冬天。褥子、棉被也是旧的,这几日太阳总躲着不出来,晒也没法晒,一发潮就更暖和不起来。
平日里到辰时,奶娘就会来喊他,给他递个小手炉,哄他起床,拿出事先在怀里捂热的小袄子为他穿上,再喂他喝碗姜汤驱寒。今日辰时,他还想着奶娘晚了,没来叫他,能多睡一会儿;再一醒,冻得直发抖,肚子也咕咕叫着,奶娘还是没来。
他找不到衣服,只能就着一身里衣下床穿靴,揉着眼睛推开雕花的木板门,顿时一阵强风挟着鹅毛雪灌进屋里,吹过之后身体才簌簌打起抖。
院子里一片白茫茫,天际灰白而泛着冷蓝,红色的宫墙冻得发僵。枯枝败叶埋在雪里,无人来过也无人走出,地上空有风滚雪落,竟给人一种身处仙境的错觉。
他望着这方圆之间见了无数遍的景象,好像仅仅因为这一场还未止歇的雪,一切都大有不同。天地仿佛更加高远,万里之外也触手可得,而他不过龟缩在世界的一隅,是森罗万象中的一片雪花。
外面是什么样的?
他想去外面看看。
寒冷与饥饿很快就将他从感慨中扯醒,眼睛也注意到其实院前地面的中央,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平整,有一大块奇异的凹凸不平,像是一个人躺在那儿一样。
他懵懂地走过去,用手扫开厚厚的积雪,看见一片新芽绿的缎面,似乎跟昨天奶娘穿身上的衣服一样。
这意味着什么,他还不是很能理解,只是呆然跪坐原地,试图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。
昭台宫里总是有人消失。
日常奶娘照顾他起居,她也不让别的下人靠近他,像头护崽的母老虎。他不是很清楚宫内的事,只是有种模糊的感觉,好像人越来越少了。有时候是早上,有时候是下午,好像哪里本该有人站着、走着的地方,忽然就空了下来;而晚上他一般不被准许出门,只能在房间内呆着,奶娘在他旁边绣衣补线,逼他背书习字,说这是一个皇子该做的事。
她总说自己是皇子,是万金之躯,是天下人手中的宝贝;可她从不说他的母后在哪,他的父皇在哪,他又为什么要待在这样一个小小的院子里,吃不饱穿不暖,还哪里都不能去。
是不是奶娘也消失了?
像其他人一样,在某个上午、某个下午,这次可能是晚上,突然就消失了?
他的膝盖和小腿冻得有些麻,反而发起热来,又热又疼。他用手扫开其他地方的雪,看到缎面上绣着的春燕和黄色的小花朵,是她的衣服,便接着挥掉她胸脯上的,脖子上的,脸上的。
他终于看到了她的脸。
双眼睁着,嘴巴张着,塞满了雪,脸色紫僵。
他吓了一跳,往后猛地一退,倒在雪里,片刻后翻身起来,心惊胆战地回去看她的脸,拿手指戳了戳。硬的,冷的,不会动。
恐惧突然找上他,而寂静环伺在他身边。他环视一圈,发现周围一个能喊的人都没有,院门也闭得紧紧的,雪从头顶之上源源不断地崩落下来,像是也要把他长埋于此。
他仰头望向天空,看向雪来的方向,大喊了一声:
“喂!”
没人理他。
他将双手围拢在嘴巴周围,鼓足劲儿,又喊一遍:
“喂!有没有人!”
风变了方向,糊了他一脸雪粒。
没有人。
他放下手,知道再怎么喊都没用了。可他又该怎么办?他好冷,也好饿。
外面。
他要去外面!
他忽然起身,冲向院门的方向,握上那狮头口里衔着的黄铜环,猛力一拉。
↑返回顶部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