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3 生存的意义(1 / 3)
子夜之前,霍临找到了后山上的一座木屋。官兵不久之前刚来过,展开一卷画像,问歇在屋里的老樵夫有无见到此人,听罢否定的回答,不由分说把他往外一拉,跨进门槛,东找西翻,查无所获,这才离开。
此时那被栅栏扣住的木窗里烛火刚熄。月光沉在山谷里,万籁俱寂。
近十个时辰没有合眼,疲惫阻塞在他身体的每一处,让他的思维变成一潭泥浆。他知道自己需要休息,就算是一刻钟也比逼迫自己打起精神强,但他做不到。他的血在血管里沸腾,生存的本能驱使它向前流淌,做出行动。
他应该再接着等,等一个时辰,等万物沉湎梦乡,他再偷偷溜进那间屋子,找到一切他所需的东西。他的双眼紧紧盯着那扇闭合得不牢靠的门,知道自己要的东西近在咫尺,怎么也无法安静下来,闭上眼。
这里不安全。
他的大脑为他敲响警钟。如果他睡着,他可能再无法把自己喊醒。他会错过太多时间,而时间是现在最禁不起挥霍的东西。
他背过身,坐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之上,深深地吸进一口气,压下立刻冲进那间屋子的冲动。冷冽的空气使他镇静少许,找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。
他挪到那条奇异地弯曲在所有根系之上的树根表面,背靠粗壮的树干,一条腿自然垂下,脚尖离地面约有一掌的距离,闭上眼,让自己休息。如果他睡深了,身体歪斜,会直接掉下去,怎么都该醒了。
一个时辰。他对自己说。只休息一个时辰。
他栽倒下去。
他在睡梦里听到了刀刃划过刀刃,火光撞上火光,水波撵走水波。他处于纷乱之中,人的手臂没有连着肩膀,血从伤口中涌出,仿佛地狱被撕开一个口,岩浆迸射而出。他闻到青草被割断时流出的清香,深处的土壤被马蹄踢起的潮味,还有血,血的味道像铁,但是是热的。
他又闻到血味。
眩晕与高热夺走了他对时间的感知。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在被烈日照耀,汗水在皮肤上结成盐粒,一会儿又看见现在还是黑夜,瀑布从不知来处的石块上泻落,像是鹅毛大雪。
他的手指摸到了石地。凹凸不平的,坚硬的,冰冷的。
有那么一时半刻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,为什么会在这里,这里又是哪里。烧灼使人慵懒、麻痹,他的牙床里有生病的味道。过后他又悚然惊醒,挣扎着起身,记起他是图瓦什,要去找他被囚禁的爱人。
他的伤口发炎了。
——不对。他找到霍临了。他现在要等他,等他回来。
他卸下紧绷,趴伏在地上,用脸颊去触碰冰冷,减去焦热,盖着他跋涉千里带来的毯子,意识到这一幕似曾相识。
霍临。他的霍临。
他的胸腔被柔和的满足感填满,好似没什么能更给他更大的安慰。随后又惊觉已至午夜,霍临还没回来。
他的汉人将军很厉害。他捏不紧自己的拳头,指甲陷在手心里有软绵绵的奇怪感觉。他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不好的猜测。可能是耽搁了,就像他拒绝了皇帝的赐婚,自己无从得知,为了不存在的背叛担心受怕、自我折磨。
让我相信你吧。
他对自己说,没有发出声音。
我会等你,一直等你。
髋骨撞到地面上的时候,霍临被疼醒了。他说不好是肩头先着的地还是屁股先着的地,总之整个左半身都疼,像只尾巴没卷好树枝、睡到一半就掉下树的猴子,惨得自作自受。
夜还深。明亮的群星在苍穹汇聚成河,消失在远方连绵的乌黑云层之上。
雨要来了。
他精神为之一振,疲劳的感觉仍在,但比之前的精疲力竭要好上太多。夜班巡逻的人不在周围,没听见响动,也没看见火点。他绷紧神经,轻巧地溜进木屋,借着星光在屋里翻找。
竹篓,蓑衣,干柴,蜡烛。针线在哪?
床上躺着的老樵夫翻了个身。
他立刻停下拉开抽屉的动作,紧张地注视过去,片刻之后扭回脸,搜去全部的绷带,治跌打的药油,在下一层找到了针线,没找到止血的药膏。
他的鼻尖和后背开始泌出汗,在房间里找不到除此之外还能存放东西的柜子,但在老樵夫的枕头旁发现了一小壶酒。
他轻手轻脚地接近他,拿起酒葫芦,拔掉瓶塞,闻见里面是劣质的高粱酒,掺过水。他把它也放进竹篓里,溜出屋子。
他必须要找到止血的药。他仰起头,辨认出北斗星的位置,趁着夜色赶往山南。山阳可能会有早生的药草,而南面更靠近长安城,路上定会有其他的木屋,总不至于再度空手而归,但确实也离虎口更进一步。
无论如何,他一定会回去。
城门兵一大早便见着了那个李公公亲自叮嘱要注意的人。他犯了会儿迷糊,记得说是这人约莫三日才到,如今提早了两天。见这人御马前来,越来越近,他才浑身一激灵,横枪挡上去,大喝:
“武将军,请留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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